第158章 愿他万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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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有人这么触碰过祂。</p>

自古至今的神祇, 邪魔，自然的精灵, 非自然的造物, 人类抑或其他种族——任何智识尚存的个体，只要心中还学得会敬畏与恐惧的情绪，他们就必不可能敢这样做。</p>

——像这样, 拿手指亲密地摩挲着祂脖颈的绒毛, 在祂栖息着亿万天辉的脊背上轻柔抓挠，勾弄祂颤抖的爪尖, 又去揉弄祂的肚皮……</p>

主神的羽翅根部痉挛着, 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竖起了一对翅膀, 好让阎知秀的指尖再往里按揉, 好搔到最渴望的那块皮毛深处。</p>

祂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阎知秀低低地笑, 他勾起手指，用圆润的指甲轻轻在那里刮擦，神明立刻在过电的酥麻中软倒, 祂瘫在他的掌心, 不受控制地抽搐, 颤抖。滚滚热浪从骨髓深处一波波地喷涌出来, 令祂无声地喘着粗气，只好将六条腿紧紧地蜷缩在一起。</p>

祂不再是全知全能的神了，不再是了, 祂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夜蛾, 任由这双手, 以及这双手的主人将祂随意摆布, 用温情抚融化祂的神志。</p>

“真有那么舒服吗……”阎知秀有点困惑, 更多的则是好笑，他看着手里的蛾子，显而易见，在自己手里，它哆嗦得肚皮都在震，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p>

他伸出食指，探到它张开的足肢中间，玩笑般地挠了挠它的前胸。</p>

星辉之上，德斯帝诺爆发出一阵结结巴巴的，炽热难耐的喘息声。浩瀚的星云化作失控的波纹，荡漾在蛾翼边缘，一些恒星刹那爆发成超新星，另一些恒星则被瞬间抽干能量，干涸为黯淡的星骸。</p>

全部的触碰和爱抚加在一起，也仅仅是最渺茫，最微不足道的涟漪，然而，它们却在主神的心脏中引发了神魂颠倒的激情。祂的喉咙剧烈发痒，眼瞳紧紧地闭起，呼噜的声音就像可怜的，乞求的呜咽，从祂酥麻的舌根上流淌下来。</p>

他在宠爱我，祂拼命地想，这个生物，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他居然在宠爱我。</p>

纯然的快乐就像最粘稠的蜜，甜到晕眩，甜到刺痛，在神明的后背蔓延，覆盖，使祂的脊梁骨一节节化开。</p>

“哎哟，”阎知秀感觉它都要没骨头了，赶紧加上另一只手，把它捧好，“怎么成了这样？”</p>

他笑着戳了下蛾子屁股，小声嘲笑它：“没出息，没出息的笨蛋。”</p>

如果祂是人形人身，那么此刻，他夜空色的肌肤必然已是布满红晕，盖过了一切星辰闪耀的光辉。</p>

我不是笨蛋，祂口齿不清地在心中辩驳，我是混沌的飞蛾，是一位主神，无与伦比的强力，盖过寰宇的万众生灵！</p>

但与此同时，祂的一点本体就在阎知秀手中哼哼唧唧地翻滚，转着圈地磨蹭。方才祂痛斥过使臣的丑态，祂形容它们是“献媚的家犬”，不料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事到如今，祂转眼就沦为了对方掌心里的小小宠儿。</p>

他怜爱地用指尖拨弄着祂，以为祂是受了蛾群欺压的可怜异种——须得着重强调，此类无端的猜测非常荒唐可笑——就把祂贴在胸前，让祂汲取那柔软肌肤上的温度，吸进他好闻的气息。纵使德斯帝诺想降下僭越之罪的惩罚，祂的足肢也软得抬不起来。</p>

原来是这样。</p>

祂昏昏沉沉地收获了启示，祂的使臣，原来是被这样的力量所俘获的。</p>

我想……我想我不能责怪它们。</p>

带着一丝羞愧，德斯帝诺便如一摊滚烫粘腻的饴糖，紧紧贴在这个生物的肌肤上发抖。</p>

真的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神或人这么亲密地触摸过祂了。无尽孤寂的岁月，让主神也变成了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此刻，祂迫切地吮吸着每一滴缓解焦渴的甘露，又在十根修长的手指间重获了新生。</p>

这只奇特的蛾子赖着不走，阎知秀没办法，只得把它拢在衣服里揣着。他拨了下蛾子华丽的羽状触角，有点好奇：“怪了，平常你的同类都不敢待得太久，时间一到就赶紧飞走了，你怎么能留得这么久啊？”</p>

因为它们在躲避我的视线，德斯帝诺恍惚地想，它们害怕我的责罚……</p>

想到这里，警觉的了悟如同一道苍白闪电，划破了祂混沌的大脑。德斯帝诺仿佛自幻梦中惊醒，祂立刻停止胸膛中隆隆作响的呼噜和呻吟，停下这些颤抖，不再用头颅，触角和领毛去疯狂磨蹭对方胸膛上的光洁肌肤。</p>

祂狼狈万分，惶然地惊飞起来，灵魂中警铃大作，痛斥着自身的不堪。</p>

你到底在做什么？</p>

祂质问自己。</p>

曾经你是神祇中最伟大者，现在仍是万象万物的主人，却为何成了这副可鄙的模样？！只因一个生物的抚摸，你便失态至此，活像个最胆怯卑微的傻瓜，冲他呜呜咽咽，抛弃全部的威仪！你没有骨头吗？你没有尊名，没有神格，没有无上的权柄吗？</p>

祂再也不敢看底下那个掌心温暖，双眸含笑的奴隶一眼。夜蛾拼命振翅，头也不回地升上至高的天穹，回归到本源的意识海洋。</p>

宇宙中心的夜蛾睁开双眼，仿佛死里逃生那样急促喘气，祂振动羽翅，自身体两侧挤压出的气流形成呼啸的潮汐，牵拉着附近的星系与天体。</p>

等到德斯帝诺转开视线，才发现环绕着自己的光带一片寂静——使臣们并没有吟唱哀悼的歌谣，而是全都睁大了眼睛，悬浮在星光中，惊诧地盯着祂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