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十二年春(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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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玩玩而已。”琥珀小声辩解,“我又没有真的把那些赢的钱拿回来。”</p>
“身负鬼瞳者,最忌讳争强好胜。”檀真坐在椅子上,俯视跪得周正的湖泊,“人的欲望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的一日。你今日沉迷赌桌上的胜负,明日就会贪恋俯视众生的权柄。”</p>
琥珀在心里小声嘀咕,哪里有那么严重?</p>
檀真看着他,只想叹气。</p>
按檀真自己冷淡的性子,本来是不会管琥珀的。乱世里死的人那么多,多琥珀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檀真自问不是什么善心充沛的好人,他只想顾好自己和烛。</p>
但烛一句话,就把琥珀拴在他身边好几年,磕磕绊绊地稳住了他的心性,戒了他的杀性。</p>
檀真总觉得自己亏欠琥珀些什么,管教他也就格外上心。</p>
“罢了,你回去休息吧。”檀真摆摆手道。</p>
琥珀“哦”了一声,握着自己滚烫疼痛的手心出去了。</p>
月明星稀,隔着墙头传来三两个人喝酒划拳的声音。</p>
琥珀蹲在院子里的矢车菊丛里,借着月光轻轻地给自己吹掌心。檀真下手一点劲也没留,琥珀的掌心殷红充血,碰一下就疼得要命。琥珀自小颠沛流离,什么苦都吃过,现在被人打了手心就委屈得想流眼泪。</p>
大概这就是得寸进尺吧。琥珀默默地给自己擦眼泪,想。</p>
“檀真给你在水井里冰了帕子。”一个声音幽幽地说。</p>
琥珀倒吸一口凉气,拍着胸口说:“烛姐姐,就算我不怕鬼,你也不能这么吓唬我吧?”</p>
“什么鬼能有我一半貌美如花啊?”烛轻飘飘地踏过盛开的紫色矢车菊,手指搭在倾泻的月光上,勾出一个秋千坐了上去。</p>
琥珀用没挨打的那只手把水井里的捅拉了上来,里面泡着两条帕子。帕子吸饱了冰凉的井水,按在手心里,琥珀打了个寒战。那股又疼又烫的感觉逐渐褪去,琥珀吸了吸鼻子。</p>
“别和你师父生气啦!”烛在月下荡得老高,裙摆飞扬,“他就是这样的脾气。”</p>
“我哪敢和他生气啊。”琥珀瓮声瓮气地说,“我还欠他一双眼睛呢!”</p>
烛快活地笑出了声。</p>
琥珀忽然反应过来,“当时你该不会在红木盅里替他看点数吧?”</p>
“想什么呢?”烛皱起鼻尖,不满道,“你怀疑他就算了,居然还怀疑我?”</p>
琥珀生起一点愧疚之心,烛对他向来宽容温和,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p>
烛神神秘秘地说:“就看了一次。”</p>
琥珀炸毛。</p>
“你师父修炼向来应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烛摆摆手,揶揄道,“你连他的障眼法都破不了,还想离家出走、行走江湖?恐怕没走出二里地就让人一锅炖了。”</p>
琥珀用冰帕子按着自己的手心,冷得龇牙咧嘴,“你可别诓我,我师父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么?”他犹豫了一下,凑过去问,“我师父有这样的本领,那当年追杀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啊?”</p>
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该问的别问,小心你另一只手也保不住。”</p>
琥珀立刻闭嘴。</p>
——</p>
三桥港赌桌上的传奇换了人,前任不明姓名的小少年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有传闻说他一朝失手,被斩于马下,丢了双眼睛后落寞地远走他乡。而那个终结他传说的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高手。</p>
赌鬼们中间开始流传一个说法,要是你在赌局上连胜不败,就要小心。会有青袍提灯的男人踏着月光走来,轻而易举地打碎你的辉煌战绩,让你输得裤子都不剩,隔天就从码头上跳下去。</p>
琥珀惟妙惟肖地学着酒馆里听来的话,学完自己呲着大牙,笑得像打鸣的鸭子。烛也跟着他笑,欠揍地摆出严肃神秘的模样,描绘那位提灯青衣客下注时的风采。</p>
檀真嫌弃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转头给学生们多布置了十道算术题。</p>
琥珀满不在乎地一甩手里的酒壶,转身出门打甘蔗酒。</p>
中秋要到了。</p>
烛最喜欢酒酿圆子,虽然吃不到,但每次闻闻都会开心半天。檀真试过几次,唯有花枝巷里的酒家酿的甘蔗酒,用来煮圆子味道最佳。</p>
琥珀连蹦带跳地跑到花枝巷,一进去就撞见了几个穿灰袍的人。他留了个心眼,看见他们飘起的衣袍底下,有看不懂的纹路。琥珀心里不安地一跳,此时再退出去已经显得刻意,他只能往里走。</p>
“打四两甘蔗酒。”琥珀掏出铜板放在柜台上。</p>
“好嘞。”老板清脆地应了一声。</p>
琥珀的指节不安地在柜台面上敲着,推算这些人的来历。</p>
“你的算术用的是官家通行的‘子平’法,误差最小,速度最快。”背后盯着他的灰袍人忽然出声,“你师承钦天监……小孩,见过一个随身带灯的天师吗?”</p>
“你在说什么,”琥珀浑不在意地笑道,“大徵的天师不是死绝了吗?我只是手停不住而已,不懂什么算术。”</p>
灰袍人充耳不闻,只是拔出了袖子里银亮的剑锋。</p>
琥珀用舌尖在口腔里数了一遍牙,在对方离他只有三四步的时候,耐心告罄,猛地抬头对上了两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的银灰色像是月光下翻涌的海浪,转瞬间将人淹没。</p>
“哎呀,这是怎么了?”老板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抱着酒壶。</p>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恶疾吧?怪可怜的。”琥珀脸上的忧心忡忡以假乱真,扫了一眼地上人事不省的两个人,“老板还是叫官差来吧,我看他们还有刀剑呢!”</p>
那两人面朝地倒下,袖子里的剑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温热的血不断流出来。在老板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流下血泪来。</p>
琥珀一只手勾过酒壶,悠然自得地出了酒家大门。一脱离外人的目光,他立刻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没轻没重地撞开了大门。</p>
烛坐在檐下晃晃悠悠的,像是在犯困,脑袋随时要靠到檀真肩头,被他吓得直接蹦了起来。</p>
“怎么了?”檀真在烛的手背上拍了一下,问琥珀。</p>
“师父,”琥珀颤抖着嘴唇,不安地说,“我杀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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