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乐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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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复赛之后,杨智便开始没日没夜地修改演示文稿,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在他第三次神经质地要求调整行间距的时候,小组成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咄咄逼人的话语。</p>
“差不多得了,没办法在项目上精进,就抓着PPT不放,也不是什么高明的选择。”被折腾了小半天的同学冷冷地把笔电盖子一合,“你不会是因为白天在食堂挑衅了白喻,害怕输了丢面子吧?”</p>
“这是小组合作,你不要把对我个人的情绪带到团队里来。”杨智同样冷漠地瞪回去。</p>
“到底是谁有个人情绪,你自己心里清楚。PPT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还是觉得有改进的地方,那你自己做这些无聊的排版工作好了——尽管我们已经在这上面浪费很多时间了。”同学把笔电塞进背包里,昂首阔步地离开小会议室。</p>
剩下的人也有些骚动,他们本来也不是正儿八经地要参加比赛的,只是杨智当初盛情邀请,他们才上了贼船——反正他们什么都不会做,进来划水也没有任何损失。杨智咬着后槽牙没说话,颊边的肌肉狠狠拉紧,看着桌上的人一个个走掉。</p>
杨智的胸口怒气汹涌,但他不能在这里打砸,会议室是租的,他赔不起。杨智强压着怒火收拾东西离开,刚刚踏出小会议室,手机就震了一下,进来一条微信。他的神情柔软下来,看着备注为“宝贝”的微信好友。</p>
优雅美丽的女友对此时的他而言,无异于一针强心剂。风靡全校的漂亮女友在人前非常自矜,但对他总是千依百顺,私底下不知道多少男生对此咬牙切齿。杨智想到香香软软的女朋友,解锁手机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起来。</p>
“我们分手吧。”</p>
杨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受控制地敲下“为什么”三个字,手机上却炸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就好像第一次在英语课上被老师点起来念课文,自己磕磕绊绊且带着明显口音的英语暴露于人前。从此他觉得每一个回避他眼神的人,都在嘲讽他。</p>
“怎么会这样,”杨智失魂落魄的,“不应该是这样的!”</p>
杨智拔足狂奔起来,吓得骑车路过的学生猛按车铃,生怕撞到他。但杨智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唾手可得的一切即将灰飞烟灭的恐惧。</p>
因此,他也没有发现猫一样藏在树影下的裴雪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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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里。</p>
虽然整个特调局上上下下的人类加起来可能都凑不满两只手,但窝在这里上班的妖魔鬼怪自觉会用手机、遵纪守法且上班从不迟到,所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的。离开这扇大门,他们也要挤地铁、还房贷,甚至督促小孩写作业——毕竟特调局面对妖怪户口的岗位竞争非常激烈。</p>
行动科里除开宋小明,几个科员都觉得自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却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景象惊叹。</p>
白喻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里,噼里啪啦地打字,远程遥控组员们精进策划书。魂魄状态的齐朗站在旁边侃侃而谈,对他们的数据模型指指点点——其实齐朗的态度非常温良恭俭让,但是几个大妖神兽都觉得唯物主义的光辉照到了自己的额头,顿觉此鬼心怀不轨。</p>
白喻不客气地把齐朗的建议一口气传达给了组员,抬头问:“还有吗?”</p>
齐朗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说:“暂时没了。”</p>
司南、方东青和玄武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司南见缝插针地把热水塞到白喻手里,试图堵住她的嘴,“多喝水对身体好哈哈哈哈,别客气,喝完我再给你倒。”</p>
齐朗发表完自己的高见,有些黯然神伤,“我手上还有两个实验呢。”</p>
方东青被他们俩折磨了一下午,现在听到这类词汇就起鸡皮疙瘩,干脆拿起耳机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玄武悠悠地叹了口气,一瞟墙上的挂钟,离六点下班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干脆把钟取下来调到六点,然后心满意足地下班了。</p>
“不用难过,”白喻面不改色,“想开点,也许你们的实验根本不会成功。”</p>
司南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齐朗。</p>
旁边整理笔记的宋小明见他神情专注地盯着空气,一头雾水,“你在看什么?”</p>
“你知道生魂是不能受刺激的吗?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东西。”司南兴致勃勃,甚至攥起了拳头,“我在观察,这会不会是第一个因为科研变成厉鬼的生魂。”</p>
宋小明听得头皮发麻,原地变出来一个厉鬼是什么好事吗?他犹疑着开口,“那他变成厉鬼了你要怎么办,发表第一手资料,整理成论文登SCI吗?”</p>
一心想看热闹的司南眨了眨眼睛,“SCI是什么?”</p>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起来。</p>
司南下意识地一激灵,那台电话堪称午夜凶铃,但凡有人往这里打电话就准没好事发生。但他不敢不接,知道这个座机号码的人少之又少,要是因为他磨蹭耽误大事,裴雪听能把他揍成手打牛肉丸。</p>
“古董城观水路梧桐巷子二十七号,”裴雪听声音冷定,“派增援过来,不要带没用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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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智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那扇门,墙头苍翠的三角梅开得正盛,飘落满地的芬芳。但杨智没有心力关注这些,他狼狈地拍着透出灯光的房门,喉咙因为惊恐甚至发不出声音。</p>
房门很快就开了,里面的人一把接住了往下扑倒的杨智,臂弯坚定有力。</p>
“怎么了,是梦不够好吗?”房主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是个颇有文化的人,穿宽松的家居服,戴细细的金丝边眼镜。他是那种在社交场合会被下意识忽略的人,但一旦和他交谈,就会被他的谈吐折服。</p>
他勾起唇角笑了,“还是说,你有更多的愿望?”</p>
杨智的泪水模糊了镜片,他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无法维持,哽咽着说:“失效了......愿望失灵了,我......”</p>
“嘘,”男人阻止了他说下去,歪头看向紧闭的院门,“你好像带来了一位客人。”</p>
院门外的裴雪听正凝视这所院子,梧桐巷子不种梧桐,倒是家家户户都栽了三角梅。这间院子藏在这一众民居里,毫不起眼,裴雪听要不是尾随杨智而来,几乎要下意识地把它忽略过去——有人对它用了障眼法,和特调局所用的如出一辙。</p>
听见院子里的人提高声音对她说话,裴雪听也懒得掩饰了,拨通办公室电话叫增援。</p>
“请进吧,我们的时间足够。”院子的主人发声。</p>
裴雪听不客气地推开了院门,看见男人把哭得瘫软的杨智拖进屋子里。</p>
男人抱歉地对她笑笑,“让您看笑话了,进来喝杯茶吧。”</p>
“要不还是你跟我去特调局喝杯茶吧?”裴雪听摸着外套底下的手铐,舔着虎牙尖说。</p>
“真是固执得让人头疼。”男人露出为难的笑容,拍了拍烂泥一样的杨智,“你之前已经许了三次愿望,现在你要许第四次吗?”</p>
杨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漂浮的木板一般,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衣袖,连连点头。</p>
裴雪听意识到不对,立刻扑了上去。</p>
“好孩子。”男人摸着他的头,笑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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