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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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曼谷，九月最后一个周末下午。</p>

在没推开那扇围墙门前，一切一切都在昭示着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风速、温度、天空、街道人流量，连同正午那场忽然而至的太阳雨。</p>

如非得找出点不同的话，那就是这天沈珠园破天荒地穿了裙子。</p>

一件马卡龙色以菠萝芒果草莓作为点缀图案的印花裙。</p>

把时间拨回至推开那扇围墙门的两小时前。</p>

正午，十二点十分，用完午饭，沈珠圆心不在焉等待着妈妈口中的惊喜。</p>

上礼拜，沈珠圆迎来自己十六岁生日，按人类成长逻辑学，她正处于青春期。</p>

心理学者们普遍认为：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们普遍被划分为两个阵营，乐观向上派和多愁善感派。</p>

前者特征是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和热情，后者或因性格、家庭因素和周遭保持一定距离，从而成为老师同学眼中“沉默寡言的孩子。”</p>

沈珠圆很难去断定自己属于哪个群体。</p>

她既对世界和新鲜事物一点也都不好奇；同样她也不懂多愁善感为何物。</p>

怎么定位自己的性格？</p>

“圆圆你要保持专注。”爸爸老是这样说她。</p>

这点爸爸说对了。</p>

或许因很难对事物保持专注，所以沈珠圆常常会陷入心不在焉的情绪中，如这刻，她应有的状态是好奇妈妈口中的惊喜是什么？但她内心平静得很，还犯困。</p>

十二点十三分，惊喜揭晓。</p>

但在沈珠圆眼里，那更像是一份惊吓。</p>

花里胡哨的长方形盒子里躺着件粉粉的无袖连衣裙。</p>

妈妈说裙子是她朋友大老远从新加坡带来的。</p>

裙子是为了今天准备的，今天是涟漪十六岁生日，她要是穿得过于随便涟漪势必会伤心，妈妈语气很是严肃。</p>

沈珠圆怎么可能不晓得妈妈让她穿裙子背后的心思。</p>

无非是看不惯她大步走路大口吃饭大声说话和邻居家男孩们称兄道弟，甚至于，她还有个“曼谷唐人街三分球神射手”的外号。</p>

如沈珠圆打小就这样，妈妈大约就不会动“让圆圆穿上漂亮裙子说不定圆圆就变回以前那个乖女仔。”心思。</p>

沈珠圆虽不大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但摆在客厅显眼位置一排排照片都在印证妈妈的话——</p>

“我们圆圆以前是小公主。”</p>

沈珠圆不止一次反对妈妈“我们圆圆是小公主”说法，纠正那只是穿着比较靠近小公主风格衣服的沈珠圆。</p>

小公主沈珠圆是怎么变成曼谷唐人街三分神射手的？</p>

妈妈说都是爸爸的错，要不是爸爸创业失败欠下一大笔外债他们也不会离开温州来到曼谷。</p>

初到曼谷几年，妈妈忙于和爸爸经营餐厅，等餐厅上了轨道才发现每当周末到来，她得在篮球场才能找到女儿。</p>

她的女儿要么就在篮球场要么就在网吧，她的女儿在同龄男孩们面前毫无矜持可言。</p>

更糟糕地还在后头！某天走在街上的妈妈把一边在做压腿一边昂着脖子喝汽水的女儿误以为是社区新搬来的少年郎。</p>

我的上帝！明明圆圆昨天还是穿着蓬蓬裙可爱的软糖小少女！有过六年芭蕾舞教龄，把仪态视为生命的吴绣林女士当场就傻了眼。</p>

嗯，眼下正因心愿即将达成喜逐颜开、风韵犹存的少妇就是吴绣林女士。</p>

为顺利让圆圆穿上水果裙，妈妈还把涟漪叫来了。</p>

涟漪总是站在妈妈那边。</p>

好吧。</p>

寿星公的面子要给。</p>

沈珠圆穿上那件裙子。</p>

裙子穿完，涟漪溜之大吉。</p>

显然，妈妈很满意裙子穿在她身上的效果，打开摄像机镜头对她进行多角度拍摄。</p>

让沈珠圆更头疼地是，社区话最多的邻居来串门，这位女士还擅长表演，半只脚还在门槛外就来了个惊为天人状，大呼“我的老天，一夜之间，圆圆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p>

亭亭玉立的少女？</p>

这是沈珠圆十六年来收到较奇怪的赞美。</p>

赞美通常很受用。</p>

带着些许欢欣，一点二十分，沈珠圆出了家门，往东。</p>

往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是小商品街区，小商品街多为家庭作坊式甜点屋。</p>

此趟，沈珠圆是去提给涟漪订制的生日蛋糕。</p>

蛋糕是沈珠圆用自己私房钱支付的，涟漪从小就喜欢芭蕾舞，她让甜品师傅在蛋糕上加了用巧克力制作的芭蕾舞少女形象。</p>

走了小段路，沈珠圆脑子还在想那个多嘴邻居口中的“亭亭玉立的少女”。</p>

亭亭玉立的少女？沈珠圆倒是没少听到类似描述，从漫画里，从影视作品中，但她从不曾想到某一天它会属于自己。</p>

类似鬼使神差，沈珠圆放慢脚步，目光开始找寻能捕捉到事物影子的物件，如玻璃窗，如铝合商店门，她从那些物件窥见自己模模糊糊的裙摆和面容。</p>

最后，沈珠圆停在街角处废弃的衣柜前，嵌在衣柜门的那面全身镜完好无缺。</p>

她的样子印在那面全身镜里，蓝天白云下，风是从背后打过来的，它们吹乱了她的长发。</p>

爸爸说圆圆和妈妈最像地是头发。</p>

茫茫人海中，他第一眼就被妈妈那头黑发迷住了双眼，那么地浓密那么地柔软，那天后，爸爸对妈妈展开了追求，于是，就有了圆圆。</p>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沈珠圆没怎么动过剪短头发的念头。</p>

被风吹乱散的头发一股脑地绕到右边胸前，空出来的另外一边肩露裸在阳光下。</p>

裹着她上半身的马卡龙色于热带气候而言，脆弱得宛如海市蜃楼，那根束腰带一下子又把人拉进缤纷的世界里。</p>

过膝的百褶裙裙摆在风中如被翻开的书页，一会儿是金色菠萝，一会儿是红色的草莓，一会儿是青色苹果，一会儿又变回草莓。</p>

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脚宛如生根般。</p>

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传来，沈珠圆把视线从镜片收回，低头，急急忙忙往前走，背后传来一声“沈珠圆”。</p>

无需去看，沈珠圆就知道那是谁，也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