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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在湖岛周围那阴冷的风散去了,连阵涟漪都没泛起,消失的悄无声息。
楚杏儿在送客。
被她唤到这的妖王又被她三两下地踹走,边踹边念佛号,说出家人送客,说送就送。
没多久,这片湖心孤岛安静了,没了妖魔们斑驳杂乱的气息,没了溅起翻涌的湖水。久违的宁静,连那群无法无天的鹅群都埋头喝水,往日里高亢的鸣叫声一丝没有,鹅毛拂过碧水,偶有涟漪散开,这才让人知道这里有它们的存在。
踹走最后一头大妖后,楚杏儿往岛屿深处走去。
一排排的树木林立,阳光洒下来,能打到楚杏儿脸上的只剩下微弱的几缕,光束中浮泛着尘埃,再被楚杏儿走过的动作卷起一阵光旋。这是深冬,平日里无法注意到的角落里都填满枯黄的叶子,走在路上便是脆响连连。有时楚杏儿回想,这落下了这么多叶子,那头顶的叶子又是哪来的呢?
万物皆有穷尽时,现在的林木看似无惧深冬,其实只是过去的循环变化了一种样子。
等到树真的老去,她应该就能看见倾泻如柱的旭光了。
女孩挠挠头发,说不定那个时候,她的头发也该白了,就像这些树一样。老了,就都老了。
林间小路的尽头,铺满枯叶的小路末尾是一片巨大的空地,一片巨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空地。岛屿上生长的所有树木都在此止步,于是在岛屿正中心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在这个“圆”中,只有柔顺到脚踝的绿草,再往远处看去,便是能填满整个画面的庞大树干。
树根匍匐在地,在这片草地上宛若沉睡的黑色巨龙。
人面对这棵树,就像面对那世人能见到的古木一样,仅仅是地脉深处隆起的树根便能阻碍视线,让靠近它的人看不见天空。
岛屿所能承载的阳光,取决于它愿意为这片大地倾洒多少。
树干嶙峋如鳞片,刚硬如生铁,冲天而起,树冠于万米高空伸展枝叶,在云海上挂满它的痕迹。那个高度,当云层低伏群聚时会笼罩它的叶子,为其带来云海深处的雷霆,雷声奔涌,枝叶却越发青翠。楚杏儿知道现在的树,它的每一次生长都会伴随雷光,在雷光中抽枝发芽。
已经很久,这棵古木没有动静了。
若无雷鸣,树便是恒久的寂静伫立。
所以当这棵古树微颤时,她回头了,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现在也是。
楚杏儿停下脚步,前方,一道玄衣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古树旁,伸手抚摸树干粗糙的表面。
她一个滑跪,顺着柔软的草地趴到人影腿边,并拢的膝盖在草地上划出一道痕迹,“你个没良心的山神,可算回来了,你知道小女子为了支撑你这偌大家业,费了多少心力么?你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呜呜呜……”
楚杏儿低头抹眼泪,声泪俱下。
“你看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妖皇,都来逼宫了,说非要这块地不可!我说这块地皮有什么好的嘛,没什么好的,可他们就是不信,就是说这块地好,是太行的黄金地段,不搞到手不行!他们还说什么,要么交出这块地,要么就我一起留下,山神大人,你看看!这是妖说的话么?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啊!”
楚杏儿抹着眼泪,还顺便拿着脸旁的衣服擦鼻涕,一擦便是一惊,这衣服的手感着实妙哉,真是阿弥陀佛。
谁知道还没偷偷擦几下,鼻涕都还没来的及擦干净,有人拎着她的后勃颈把她提起来了。
看着那对金色竖童,楚杏儿讪讪一笑,放下了手里的衣摆。
可靠近了,楚杏儿突然一愣,又靠近嗅了嗅,那张大脸盘子几乎贴着李熄安的脸。
“你咋回事?”她一惊。
“这身上都是些什么鬼气味,哦不是,真是鬼的气味,你丫撞鬼了?”她在空中摆手,一副莫挨老娘的模样。
“苍茫海要来了……”李熄安拎着楚杏儿,将她放到了她本体的树梢上。
“我知道苍茫海来了,不然我叫那些妖王来干嘛,你这地方虽然好,在炎国腹地,但苍茫海这等灾难能席卷如今整个九州,没有地方能幸免于难。”楚杏儿就这样悬空和李熄安说话,直到她被放到了银杏树梢上。
李熄安靠着银杏树坐下来,头也轻轻靠在银杏树干上。
楚杏儿能听到一声叹息。
“那三头妖皇对于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当今的太行山而言可是莫大的助力。”楚杏儿说,“他们有用,而且用处很大,你便这样杀了一个,赶了两个,难不成你要留下来守山。”
下方的人影一愣,旋即摇摇头。
“我猜也是,鬼来找你了,你不可能在太行山安生。”女孩坐在树枝上晃腿,拿着自己的叶子擦之前没有擦干净的鼻涕,发现自己的叶子还不如那衣服好用,“所以你真的不留着他们一用么?青焰离开,你也不在,你总不能指望我吧?”
楚杏儿疯狂摇头,“别指望我!千万别指望我,小女子何德何能被最初的承冕之王托付老家啊!”
“那白鹿,你认识么?”下方突然传来很轻的声音。
楚杏儿刚刚吐到嘴里的烂话止住了,她前倾身体看向下方,看见世人敬畏的太行之君愣愣无神地坐在树下,闭着那对充满威严的双目,楚杏儿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一股疲倦感扑面而来。
他大抵是累了。
“其实我来帮你看着这地方也不是不可以,我跟你说,我其实可厉害了,佛欸,虽然我不觉得我是佛,但大伙都这么说,那我就是呗!”
“你就放一万个心,怎样?”楚杏儿小声说道。
“那白鹿的父亲,曾经与我共同抵御了人类的那次入侵,那个时候的我们只能背水一战,很多有天赋的生灵都在那一战死了。”李熄安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继续用一副平澹的口吻去描述过去的血和火。
“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太行山青黄不接?”
“当初的那一批,最初的,在天地复苏前便崛起的那一批生灵大都死了。你现在看见的太行生灵,除却我与青焰以外,其实都是随着天地完全复苏崛起的生灵。”
“但是啊……”说到这里,李熄安闭着的眼眸微微睁开了,荡漾开一抹暗沉的金光。他垂着眼帘,言语间又流露出狠厉,“就算如此,太行也不需要他们。”
“背弃故土者,也终将被遗弃。”
“可如果他们回来呢?从古老山脉中成长起来的妖皇,比寻常妖皇可要强大,他们若是在你离去后归来,你也无法阻止,这是事实,不是么?就算你归来后清算,但那也是迟来之事,而迟来的,于我看来毫无意义。没有青焰,没有南烛,这片古老尊崇的山脉还剩下什么?我么?”楚杏儿笑了笑。
说到一半,楚杏儿愣住了,她扇了自己个大嘴巴子,“阿弥陀佛,真是见鬼!怎么到这里,劝杀的是我,劝留的也是我,赤蛟,你不会在偷摸摸阴我功德吧?”
“你有这玩意么?”
“也是。”楚杏儿面色庄严地点头,“佛祖在上,论迹不论心,想来佛祖会原谅我,不会扣功德让我下地狱。”
“所以呢,话说回来,赤蛟,你要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养好伤了回来?我虽然说过会帮你,但仅限于帮你看着这片净土,太行如何,从情理上于我无关。”她摇晃着小腿,看着下方的赤蛟,静待下文。“你也不会让我帮你管这太行山,那是你的事,青焰可以,但我不行,我可不想发育不良地出世……诶幼!”
谁知一个石子突然飞上来,砸中楚杏儿脑门。
她吃痛大喊,四处张望,心道是哪个狗贼,竟敢在你杏……南烛老爷面前作妖!
可最后,视线落在了下方的人影身上。
他随意摆弄着几个石块。
“先让我睡会。”他说,“至于他们为什么回不来,等我醒了告诉你。”
“真的?说话算数?”楚杏儿探头。
“算数。”
李熄安说完,溢出的那抹金光被眼帘盖住了,他双手笼在袖袍里,靠着银杏。
楚杏儿抬起头,她察觉到伴随赤蛟的话音落下,从遥远的湖畔吹来山风,上方覆拢穹宇的古树穹顶在不知不觉间变化了枝叶方向,遮住了落下的日光,树木婆娑,这里却一下子安静了,像这里突兀出现了一堵无形墙壁,将一切纷扰阻隔在外。
冬风并不凛冽,反而带着暖意,扬起了女孩的发丝,也钻进沉眠者的梦里,抚平他的思绪。
…………
太行边缘,玄青色活灵驱赶妖皇。
属于原始的两大活灵,腾蛇龙象,此刻,它们庞然身躯立于群山之间,冷冷俯瞰那两头几乎濒死的妖皇。
此刻已经夜深,伴着星月,两头盖世妖皇被驱逐。
金豹整个躯干被截断,他连行走都困难,得靠白鹿扛在肩上。
两个落魄至极的身影沿途引起了无数生灵的窥探。
妖皇之血宛若最上乘的美酒与毒药,让数不尽的生灵愿意为之俯视,何况是两头从太行深处崛起并铸就极宫的妖皇?但这些窥探被活灵阻隔了,它们仅仅凭借气息便能让诸灵畏惧。
腾蛇蜿蜒,鳞片如刀,它垂下头,吐着信子,投下大片阴影,将前方的空地笼罩。
阴冷的蛇童中倒映着那满身淌血,背部有一个巨大创口的男人。而另一边,这是将他扛在肩上的白衣女人,只是这纯净的白衣被血染红,那张动人的脸狼狈不堪,李熄安那一脚冲着她的头,自然,那张脸的半边也全部坏死,青灰肿胀。
“白鹿,前方便是八陉之一的井陉尽头,如果出了太行,有大妖出世取我性命,你便离去吧……”身躯几乎破碎的男人吃力地说道,“你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没有了……”
女人只是扭头望着太行山深处的方向,神情悲戚,“这山神,如此冷血么?”
可她感受到了肩处传来的摇晃,是那金豹在示意。
“切莫多言。”男人勉强抬起眼睛,“我知道我该。”
“你是我们中伤的最轻的,他其实很怜惜你啊,白鹿。咳咳……咳咳咳!”他咳血,白鹿要伸手帮他,却被他制止,“话句话说,你其实我们里面最干净的那个……咳咳……我曾经以为做的事天知地知我知,没有人可以真的知道我心里那些东西,但与他照面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错了。”
金豹抬起头,低沉而缓慢地说道:“是天知地知……他知啊!”
“太行山神,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太行山中对于承冕君王的一种别类称呼,其他古老山脉中的承冕者大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名号……可现在我发现,为何诸灵尊其为‘神’。”
金豹眼中血丝狂涌,像蛛网般遍布整个眼球。
他面目狰狞,死死抓着白鹿的手臂,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而可怕的秘密——
“他是神,他不是王,他就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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